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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月秋思

 

 

 

 

皎潔白月,明掛夜空; 星辰踏夜,獨望玉盤。

每一次賞月,心頭上總想著某個人。

 

還記得第一次賞月,仍是個虎頭虎腦的女孩兒。彼時的頭髮,細而柔軟,短不及頸;雙眼葡萄般地圓潤,眼神澄澈而晶瑩;就好像高掛夜空的明月般,純真、透徹,且無邪。 那時心中的恐懼,莫過於拿手指著高掛夜空中的月亮,生怕哪天醒來,發現自己的耳朵被割下,想必痛不堪忍,醜陋無比。

 

一天,我和鄰居家的孩子安安在街上玩耍。嬉鬧中銀鈴般的笑聲,比海浪還要悠長。傍晚夕陽斜下,橘紅色的天空,只剩下幾抹殘雲悠閒飄蕩;明明天還亮著,月亮卻迫不期待地露面於天,恨不得讓全天下的人都瞧她一望。

 

她比平時的樣子顯得更圓、更大,更漂亮,對於年幼的我,在大白天裡看見月亮簡直是奇聞軼事。我興奮的指著明月,大喊:「快看!白天居然有月亮吶!」不料,安安面露難色,趕緊把我的手壓下,皺眉喊道:「你是笨蛋啊!不能指月亮,小心耳朵被割掉!」

 

慘了,耳朵要被割了!我趕緊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地道歉,念念有詞:「對不起對不起月亮大人,我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求您大發慈悲,饒了我吧!」那晚,我睡得心驚膽顫,擔心隨時有人破門而入,把我的耳朵割下。

 

那一晚,我心頭想的,是拿著一把銳利刀器,張牙舞爪、兇殘男人的模樣。

 

 

另一次賞月,我的心頭裡有人。他是國小時田徑隊的夥伴,高高瘦瘦,跑得特快;不僅溫柔貼心,長得又帥氣,好多女生都喜歡他。其實我們小一就認識,但是那時候討厭他討厭的不得了,在走廊上一看到他便一陣煩躁,總躲得遠遠的,心想最好永遠別見到他。

 

殊不知過了五年,在走廊上遇見他我仍是躲得老遠。但此時心頭的煩躁,不是厭惡的煩躁,而是臉紅心跳、忽遠忽近的煩躁。我想的不是如何迴避他,而是如何與他獨處;想的不是如何避開視線,而如何將他的含情脈脈雙眸緊抓放,不讓他的視線從我的目光中溜走,轉移到另一個女孩身上。

 

我斜身地傾靠陽台,舉頭望月,心裡時而酸酸、時而甜甜。秋風輕吹徐,馬尾隨風飄,蕭瑟葉滿地。一片片隨風飄舞的秋葉,是一封封甜蜜羞澀的情書;我們明白對方的心意,卻都不曾主動提起。那晚的月亮收起光華,影影綽綽飄渺在煙雲中,曖昧朦朧、模糊不清;但願如此美景,能與他共享。

 

那一夜,我心裡住的,是不忍忘懷、令人無法自拔的 ── 初戀情人。

 

 

這一次賞月,正值中秋。母親帶我們到文化大學的「陳氏墓園」玩月,據說那是二十年前與父親約會的地點。母親讀的是德文系,當年吊車尾的學校被人問起,總是難以啟齒。如今,她卻一手創辦自己的事業,即便沒有家世背景的支持,仍把公司打點的有模有樣。

 

母親穿著一件午夜深藍、雪紡材質的無袖及膝洋裝,白皙的雙臂赤裸地展露外頭,右臂上印有外婆賜予的一粒硃砂痣,左臂上頭則是種了顆白又大的牛痘。母親的眼睛很大,深邃的眼皮底下藏著兩顆深褐色的眼珠子,笑的時候雙眸彎如月牙;不笑的時候則似中秋桂綸,炯炯有神,又圓又亮。她用嵌滿寶藍與銀灰色圓形裝飾的髮夾,盤起一點焦紅,一點橙金的長髮;陽光灑在髮絲上頭,母親顯得格外氣質;心想,母親年輕的時候,肯定非常漂亮。

 

漫步夜中秋,秋成萬景清。天暗了,我們一家四口佇立墓園賞月。父親笑說從前,母親淺談往事;古人賞月配肥蟹與紅酒,我們賞月配餅乾和咖啡。從高處俯望,臺北城的身上這裡一隻、那裡一點地停滿了黃光炙熱的螢火蟲,國王般任性地披上一件華麗鑲金的大衣。

 

多愁善感的秋風,徐來我的面龐,我望著月光下的母親,發現歲月在她的眼腳留下一道道細細的皺紋。青春美貌雖有保存期限,那幾條皺紋卻無傷大雅、不影響母親的氣質地默默懸掛;我想,一個人的魅力,往往始自於他/她內涵與自信吧。

 

這一晚,伴隨我心的,不是會割耳朵的男人,也不是令人小鹿亂撞的戀人;是向來溫柔、充滿慈愛的母親。

 

 

今晚的圓月,一如往常的潔白透亮;秋空的夜色,始終如一的涼爽醉心。明明是同樣的中秋,同樣的夜色,心緒卻迥然有異;明明是同樣的節慶,同樣的嬋娟,心頭卻想著不一樣的人。

 

天空中的月亮,純潔而美麗,白皙且透徹。她將繼續施展著古老的魔法,使每個仰頭望月的人,夜裏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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