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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南亞的伊斯蘭:觀點的問題〉之心得感想

其實,在閱讀這篇論文的時候是非常痛苦的。不僅耗費了許多時間補足我不熟悉的伊斯蘭知識與伊斯蘭背景,更是花了兩倍的時間消化和吸收自己所查閱的新知。況且還要抽絲剝繭文章的內容,找到作者的思想脈絡並為全班解讀其意涵,這對我而言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但不可否認的,整個「輸入」到「輸出」的研究過程收穫是巨大的。除了在思想層面對東南亞伊斯蘭有更深入的理解,對歷史研究的認知也更上一層樓。因此,在接下來的心得裡,我會分別說明本篇文章如何加深了我對東南亞伊斯蘭的理解,以及在研究的過程中,它又是如何迭代我對伊斯蘭歷史研究的認知的。

第一部分:本篇文章如何加深我對東南亞伊斯蘭的理解

回顧一下 Islam in Southeast Asia: Problems of Perspective 的重點,我在期中簡報裡一共梳理出了文章的三條脈絡:第一,東南亞的伊斯蘭是「在地化」的伊斯蘭;第二,東南亞伊斯蘭是一個持續演化的動態文明;第三,以往對東南亞的伊斯蘭研究存在著缺陷。這三條脈絡的細節我已經在期中報告中深入解釋,這裏就不再贅述。接下來我想針對第一條主線和第二條主線進行更深入的剖析,並提出自己的延伸思考。至於第三條主線我會合併在第二條主線中深入解釋。

先來看第一條主線:東南亞的伊斯蘭是「在地化」的伊斯蘭。

在地理環境和歷史條件等諸多因素相互作用之下,東南亞伊斯蘭變成了一種融合了印度教和佛教以及在地的元素的「混合體」。在這篇文章中,作者尤其強調在地元素對馬來世界的作用。這種伊斯蘭「混合體」是一種經過漫長時間選擇和沈澱的不可逆過程,有著強烈的文化認同辨識的符號,導致東南亞的在地元素成為東南亞伊斯蘭信仰中無法剝離的重要依據。也就是說,少了融合在地元素的伊斯蘭,東南亞伊斯蘭可能就不會被如此廣泛地傳播。了解到這點,有一件事最令我詫異——東南亞伊斯蘭的「在地化」不同於一般的入境隨俗,而是一種具有「系統性」的在地化。我們都知道入境隨俗的概念,比如麥當勞為了迎合市場在台灣推出了「豬排堡」和「玉米濃湯」吸引當地顧客消費,因為豬排是台灣早餐店經常使用的食材,而玉米濃湯是許多快餐店的基本品項。不過,這種入境隨俗只停留在改變「內容」的層面。例如,台灣人比起吃牛絞肉更頻繁地食用豬肉,因此麥當勞把豬排融入了漢堡的主食;台灣人沒有喝奶昔的習慣,於是麥當勞把主打飲品改成玉米濃湯。雖然這種入境隨俗也是一種在地化,但這種只改變內容的在地化是無法與東南亞伊斯蘭「系統性」的在地化相提並論的。我說的「系統性」指的是,東南亞伊斯蘭不論在衣食住行還是在仰上,都披上了一層濃厚的在地色彩,是一種貫徹全面的在地化信仰。這種信仰不僅「內容」不同,連信仰「型態」也都入境隨俗。比如在穿著上,印尼穆斯林婦女的服飾和頭巾結合了在地元素,推出了富含現代感、色彩繽紛和版型多樣的款式。而這種新型的穿搭潮流似乎還成為了穆斯林婦女「專業形象」的象徵。在建築上,馬來西亞的清真寺不同於伊斯蘭典型的圓頂清真寺,而是基於多雨的因素,屋頂的造型變成了「折傘式」的設計。而馬來西亞清真寺的傘狀屋頂的18塊閉合切面,象徵的是馬國的13個州以及伊斯蘭的五功。這種結合當地天然條件的伊斯蘭,可以說是馬國伊斯蘭精神獨立的標誌。在信仰上,泰南(泰國南部)的伊斯蘭信仰似乎也不如中土伊斯蘭來的傳統和嚴厲。這可能是因為泰國從前的信仰以佛教為大宗,泰國的民族性變得和善溫順,使得泰南穆斯林面對不同的信仰相對寬容。即便有教派之分也會給予尊重的態度,鮮少發生衝突。據說,泰南穆斯林面對當地佛教的節日與禮儀也不曾試圖干擾,不像中土伊斯蘭的穆斯林由於嚴禁偶像禮拜,面對其他信仰的活動會近而遠之甚至引起爭議。這顯現了泰南的伊斯蘭也是融合泰國當地文化的伊斯蘭。在上述的例子中,東南亞的伊斯蘭都融入了當地文化的「型態」,而非單純的物件內容。

總結來說,東南亞伊斯蘭的在地化已經形成了一種極為重要的力量,不但凝聚了東南亞伊斯蘭的信仰,也起到樞紐性的作用。然而,面對這種在地化的伊斯蘭信仰,部分穆斯林則抱持著質疑甚至極端反對的態度,力圖根除這些伊斯蘭信仰中的在地元素。實際上,伊斯蘭「獨一性」與「多元性」的界線如何拿捏,也是伊斯蘭宗教領袖長期以來爭論不休的議題。我認為伊斯蘭信仰的多種型態,是一種傳統教規與現代價值觀不斷衝突與融合的結果。通常這種「融合」與「不融合」的本質爭論,就是伊斯蘭教規和禮儀該採取何種呈現何種「型態」的爭論。具體來說,伊斯蘭改革派的領袖往往認為伊斯蘭儀式應當與時俱進,唯有與現代思想和社會脈動融合,伊斯蘭的核心精神才能持續存活。因此,儀式的型態就可以隨著時代融合與改變。相反的,對伊斯蘭復興派而言,不論現代主流思想為何,穆斯林都應當遵守傳統的伊斯蘭儀式才能被稱作正統的伊斯蘭。因此,儀式的型態必須嚴格遵循原貌保存,不得隨意更改。在我看來,我認為在地化伊斯蘭不但不偏離正統,還是相當可貴的。因為這種信仰的形成,是民眾自發地、主動地參與了這個融合的過程,不僅讓東南亞伊斯蘭變成一種豐富和獨有的伊斯蘭文化,還提供了不同國家的交流中有了對話的空間;藉由分享彼此信仰的共通性與差異性,來宣揚本土的文化。

再來看第二條主線:東南亞伊斯蘭是一個持續演化的動態文明。

這一條主線,是基於第一條主線「在地化」伊斯蘭的延伸觀點。作者首先說明東南亞的伊斯蘭是融合當地元素的伊斯蘭,再解釋這種伊斯蘭在演化中是怎麼改變當地思想與社會規範的,最後又提出這種融合處於一種持續演化的狀態。作者舉例,一份來自 18 世紀的手稿,裡頭參雜了伊斯蘭文化還有印度文化的元素。由於沒有標註日期與作者姓名,我們無從判斷這份手稿究竟來自歷史中的哪一個時期:是印度期、過度轉換期,還是穆斯林時期?最巧妙的是,作者不只藉由這份手稿解釋了東南亞伊斯蘭會持續演化的特性,還透過這個例子說明了兩件事:第一,東南亞伊斯蘭是一個動態的文明,因此在當地的伊斯蘭信仰會隨著環境變遷而持續改變;第二,由於東南亞的伊斯蘭分佈相當不均勻,這間接造成了東南亞伊斯蘭研究謬誤百出,所有的研究不論在時間上還是精神上都存在著許多不連貫性。最終,作者基於這些觀點又向讀者展現了東南亞的伊斯蘭研究存在的幾種缺陷,說明了東南亞伊斯蘭的研究困境,並且對以往的東南亞伊斯蘭研究提出批判。我認為這是些都是相當敏銳的洞察,因為作者不僅清晰地意識到史料太少和研究不受重視導致東南亞伊斯蘭研究面臨著巨大挑戰,還一針見血地說穿了歷史研究本身存在的缺陷,會帶給歷史學家許多研究的盲點。唯一可惜的是,作者在文章中並沒有依照清晰和條理的脈絡提出這些觀點,而是以意識流的書寫把它們觀點散落在文章的各個段落,導致讀者難以輕易地察覺這些精準的洞察。這也是我在閱讀本文最大的挑戰之一。

另外,東南亞伊斯蘭這種持續演化的動態文明,讓我想起了《三千佛塔煙雲下》這本書曾對東南亞下的一番精闢描述,似乎可以與之呼應:「由於有多原因,東南亞這塊土地就像一個天然的舞台,不同主角輪番登場。只不過,很長時間內,擔當主角的都是外來者,最初是古代印度和中國,後來是英國和法國。一次次相遇和碰撞塑造了東南亞的歷史文化特質。」東南亞的伊斯蘭文化也是如此,因為長期被多國殖民者入侵,伊斯蘭信仰在多次的碰撞與融合中醞釀出獨特的伊斯蘭文化。可以說,東南亞在地化的「民間伊斯蘭」,就是看待東南亞歷史的其中一塊切面。

第二部分:本篇文章如何迭代了我對伊斯蘭歷史研究的認知。

首先,我了解到伊斯蘭作為一種宗教不僅僅是信仰,而是一套完整的價值體系與生活型態。由於台灣的穆斯林人口不多,平時接觸到伊斯蘭文化的機會甚少,我對於伊斯蘭的刻板印象僅停留在課本裡的圖片。比如繁複的禮拜儀式、婦女包覆全身的服飾與頭巾,以及齋戒月的習俗和不吃豬肉的禁忌等。這種粗淺的認識只是把伊斯蘭禮儀看作一個個獨立的行動實踐,而非一整套連續的生活型態與價值體系。若不能理解這一點,可能就無法明白為何對一個穆斯林來說,在日常生活中實踐教規和貫徹伊斯蘭精神至關重要。

第二點是,它打破了我對宗教研究原先的錯誤印象。以往我對宗教研究有著研究「信」與「不信」的誤解,但經過了一個學期的課堂學習以及深入解讀這篇文章後,才發現宗教學者不關心真主存不存在的問題,而是關注伊斯蘭信仰究竟帶給人們與社會什麼樣的影響。雖然作者在文中舉了大量的案例,但整篇文章的主旨只有一個:解釋以往的東南亞伊斯蘭研究存在著何種缺陷,並給予改正的建議。而要解釋這些缺陷的目的,就在告誡後人東南亞的伊斯蘭研究必須獲得改善,我們才能更精準地捕捉伊斯蘭精神與伊斯蘭文化帶給馬來世界的生活何種衝擊與影響。因此,伊斯蘭研究的重點不在於宗教的是非對錯,而是伊斯蘭是如何對人們產生「意義」的,而這種意義又是如何形塑不同地區的規範與文化。

最後,作者對歷史研究所提出的缺陷也提醒了我們一件事,那就是歷史研究的結果經常受限於有限的史料與考古的內容,而歷史學「歸類」和「線性」的研究方法,也會導致人們往錯誤的研究方向前進。因此,我們在研究歷史的時候必須時刻秉持著謹惕的態度,面對權威或主流的研究成果仍要保持質疑;不僅要慎重對待不同的觀點,也要隨時保持謙遜。如此一來,我們才能在最大限度上避免被歷史研究的盲點給蒙蔽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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